山上的新坟（一）[原创]

坐了两天的火车，下了火车我没有去找老爸，自己打车回了家，妈见我回来又惊又喜，伺候我吃饱喝足之后就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起村里乡亲和家里亲人的一些情况，看到对面家族祖坟多了一些新坟，妈说是苦命的堂伯母走了，“死了好啊，解脱了……” 伯母的温柔贤淑是族人有目共睹的，当年与伯父有了婚约之后，伯父病得差点爬不起来，爷爷们及爸爸的兄弟们都担心她会毁婚，没想到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了过来，伯父终究是好了，但伯母并没有过什么好日子。伯父是个酒鬼，从记事起他就经常喝得醉熏熏地被爸爸他们背着回来，再后来他们也懒得管了，只是带个口信给伯母，在哪个哪个水沟里，叫她去找。就这样，他喝醉酒就打老婆孩子，堂哥在这样的环境长大，初中没毕业就退学逃离了这个家，一直到有一天，几个身着警服的人来到村里叫伯母去赎人，当时伯母因长年劳累和其它方面原因，已经被确诊为肝硬化，听到这个消息就昏过去了，那些人看他们家里确实也拿不出什么钱，情况也挺惨的就只收了两百块就放人了，自由后堂哥并没有呆在家里，他与伯父势如水火，伯母就终日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时隔不久，堂哥再次入狱，而且一判就是四年，伯母为了堂哥四处奔走求人，听说原告有人在法院，一口咬定是堂哥强暴她，所以伯母的努力并没有什么成效，只是对伯母精神上的打击再加上旧病，伯母在冬日里的一个夜晚吐血身亡…… 发丧那天，爸爸和其它堂伯托了族里一个在监狱里工作的远亲，把堂哥弄出来见了伯母一面，但他拒绝见他的酒鬼父亲，仅仅是一面，然后就马上押回去了……

伯母在的日子，把家操持得整整有条，伯母还烧得一手好菜，小时候每年七月初七到十四祭祖族中叔伯们轮流请吃饭时，我最愿意去她家，奶奶一直夸伯母做的鸡蛋羹是众多晚辈中做得最好的。 伯母走后，伯父更加变本加厉，除了喝酒，什么事都不做，他变卖了家里所有能变卖的东西换酒喝，也不洗澡，每天饭都吃不上，经常来这些堂兄弟家蹭饭吃，但妈妈及其它伯母都讨厌他身上难闻的气味，很不欢迎他，伯母死的时候，族人和邻居们都捐了钱，但都被他喝光了，所以大家都很讨厌他这样，也慢慢地没人关心他了，几个月后他死在自己家里，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伯父是个石匠，这辈子打过多少精致玲珑的石碑，但最后却没能给自己和妻子打造一块…… 过完年后，有幸见到出狱后的堂哥带着女朋友从市里回来给长辈们拜年，爸说他还像以前一样在市里混着。堂哥胖了很多，当年的帅气荡然无存，却越看越像伯父，他提着个公文包充阔气，口气狂妄，爸妈留他吃饭，他说他赶时间，耽误一天就少赚多少多少钱，我冷眼看着，真为伯母不值啊！！！！！！ 就在临上火车的前一天，市里发生特大珠宝店抢劫案，不知是否与堂哥有关……

看着昔日热闹温馨的一家人，如今就这样家破人亡了，心里说不出的痛，在外面这些年，总有一个温馨的场面留在我的脑海里，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妈妈、伯母们或在池塘边洗衣服或在园子里种菜，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父亲与伯父们在一起喝茶，商量着什么时节了，该下种了…… 我曾经他们为荣，总相信父辈兄弟们的团结和和睦会长久的，父亲四堂兄弟是自太爷爷那代迁到此地，我记事起大伯父和已家破人亡的三伯父就住在池塘对面，我爸和二伯是亲兄弟，但也差不多，除了还共有着一个母亲和为当年分家时的一些财产和田地计较之外，他们与外人并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像仇人，大伯和三伯更甚，小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两家的那场战争，大伯父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除了二姐全家出动到三伯家里砸东西，砍园里的果树，三伯只有一儿一女，自然没占到便家，我舅舅到我家做客，热心去劝架还冤枉挨了一锄头，事后村里干部来处理，因为大伯曾经是村支部书记，所以三伯家连同情都没讨到。就这样，三伯家的堂屋和屋前的晒谷坪被强占了三分之一。，（我家伯父与三伯素有交情，三伯死后他曾说过，三伯这辈子呕死了，如果不是受了这么多委屈他也不会这么用酒精来麻醉自己。）而如今，三伯家里人去楼空，屋前的果园和菜地也任野草疯长着，人死了，活着的时候为之打斗的东西都不要了，唉，拼死拼活地争这些东西干什么呢？ 作为我们这一代，很难理解他们为何要手足相残，可从我们家自己的事我又似乎明白了，每次回去，母亲总要跟我们说，父亲和我们兄妹不在家时，大伯一家是怎么怎么欺负他的，因为我在家的时间不多，也许是长辈们注意形象，不想在我们面前打吧，所以我没看见真正的血战，但从记事起，母亲就指着被砸坏的玻璃窗给我们看，“这是当年你厉害的伯母砸的，把你爸都逼哭了，我这辈子就看到他流那一次泪的……”长大了，说的话有份量了我们就劝母亲，祖有的家产有什么用，我们兄妹都出去了，谁还要你这房子和田地啊？何必为鸡毛蒜皮的事伤了自己的身体呢？更何况还是亲兄弟呢？这样让外人更看笑话啊……母亲总叹着气说，"你没亲身经历过你不明白的，他们哪把你当兄弟啊……"一直到后来越演越烈，家里养的狗呀鸡啊经常被毒死，最后发展到堂哥动手要打母亲，再后来伯父一家正月里到我家闹事，说我父母亲一起打大伯母，以前父亲都劝母亲，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次父亲最终决定放弃和解的念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哥哥当着众多晚辈的面冤枉自己，现在我们回家母亲都不许我们去伯父家……

再说大伯父家，两个儿子成家之后也像冤家一样，你说父母偏坦你，为你出力多；我说父母给你花钱买媳妇，你还债都不承担……也许是报应吧，大伯父欢天喜地得的大孙子，却在大堂嫂结扎之后患病，夫妻两带着儿子跑了好多医院，死过多少次之后，嫂子不肯放弃，把坏了左边脑子瘫了右边手脚的儿子带回家精心照顾，听说哪里有偏方可以治便不辞辛劳去找，什么偏方草药都试过了，但都不见起色，这一晃就是十几年，嫂子自己省吃俭用也要给儿子吃最好的，所以那孩子不长脑子光长肉，大概也有一百来斤吧，越大嫂子越吃力，每天抱出来让他坐在家门口的坐栏（四面是木围起来的，上面有个圆的缺口，中间还有一块木板可以坐的）里，然后自己就在门前的菜地里干活，时不时了跟儿子说几句话，也许是心诚所致吧，那孩子偶尔也会开口叫爸爸爸爸…爸爸爸…或者妈妈，当然还是神智不清，分不清哪是好话哪是骂人的，有时候也听到他叫：“爸爸，吃饭了。”有时候却叫：“爷爷……吃屎，嘿嘿嘿……“ 我伟大的嫂子，就这样十年如一日地照顾着这个痴儿瘫儿，为他所做的一切让所有的知情人都为之动容，我亲眼看到嫂子流着泪挨家挨户去讨米，因为她听说只要她能得到百家姓的人的同情和善心，她的儿子就会好起来，村里以胡姓和刘姓居多，其它的也只有几户杂姓的，要讨够一百家得需要去方圆几十里去乞讨，嫂子每到一家，便讲自己可怜儿子的遭遇，讲到伤心处就止不住眼泪，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讨够一百家，但是她还是没能留住儿子脆弱的生命，就在去年，痴儿终于去了，我们都替嫂子松了口气，这下她解脱了，但是嫂子却哭得死去活来，因为是短命鬼（凡是没满六十岁去世的）是不能入祖坟的，所以侄儿只能被席子卷着掩在祖坟不远处的小土坡下。 从此，夕阳如血的黄昏或暮色沉沉的傍晚，人们常会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跪在那个土坡下痛哭……